圖/陳小冠

多樣化社會:以創造未來取代屈就當下

我們大概都已經知道全球化加上資訊化帶來了加速的創新、即時的訊息、主動的學習,以及跨越地理疆界和世代的生活方式連結。順應這個所謂的大趨勢,我們同時卻也見識到,這個我們所生存的世界某些面貌,正在快速的趨同、單一、表象化。於是,不知切確從何時開始,當下的競爭力成為我們警惕或砥礪自我和社會發展的關鍵字,各種數量化的評量指標被標準化的用來檢視我們存在的價值,連希臘這個哲學發源地的文明古國,都很殘酷地被簡化形容為一個很懶又自私的社會,只因為某些數字代言了希臘。按此邏輯,希臘人應該無顏見其江東父老,甚而愧對歐盟與伸出援手的國際社會組織。

如此一致和表象的言語批判,也是屢見於世界各地和我們身處的台灣社會。這類語言背後的涵義是,沒有當下的競爭力就等於輸了未來。但競爭力到底是什麼?多少競爭力其實是逼我們要犧牲掉我們對未來更多的想像和前瞻思考未來的能力,讓當下明確但短淺的利益,輕易就抹煞了創造不確定但多樣未來的長遠夢想。

可見的未來:該是換心臟的時刻了!

「夢想家能就著月光找到自己的路,而其懲罰就是比他人更早看見黎明曙光。」(王爾德)

“A Dreamer is one who can only find his way by moonlight and his punishment is that he sees the dawn before the rest of the world.”--Oscar Wilde

思考未來有助於跳脫出當下的困境,但我們到底在講哪一種未來? 未來研究(Futures Studies)較常用的是3P取向(Bell 2003)。我想應該從可見的未來(Probable futures)談起,在當下強調科技與實證觀點的社會氛圍中,似乎有很強烈的需求,想要快速得知未來的可能樣貌,於是應運而生的就是坊間常見的流行未來學論述—大預測、大趨勢、大未來之類的說法,相當具有震撼性和渲染力,加上作者通常筆觸流暢可讀性頗高,而且預測趨勢為我們在從事決策或社會規劃時帶來確定感,不論是在各專業領域中的領導者,或是在從事個人日常生活計劃的一般人,都用得著預測的相關概念。而且每個人與生俱來對社會行為具有相當不錯的預測能力,不然我們的生活秩序必然會大亂。例如:當十字路口紅燈亮時,絕大多數人、車都會停止通行。但這並不表示我們所做的預測都是如此直接、立即或準確的。透過日常生活中不斷的嘗試錯誤,並持續地選擇與修正的過程中,已讓我們學到不少相互增強的預期或預測能力。只是,如果純然將生活中規範式或依循經驗法則的推測運用於長期性的趨勢預測時,則經常會出糗,下表提供了一些歷史經驗中的錯誤示範。

如果趨勢為未來思考的心臟,那換心的時間到了!(Salvatico and Spencer, 2014)。值得思考的是,截至目前大部分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分析,還有許多科學與科技預測,在後來大多被證實是有相當落差的。僅有關於醫學和通訊科技的預測是相對準確了一些。預測背後的發展願景、政策意涵、價值觀和意義的啟發等,應該是超越趨勢預測數據之外的重要核心思考依據。姑且不論這些趨勢預測偏低的準確度,為什麼我們輕易的就跳進別人使用過的想法和未來計畫中(或稱為二手的未來,Used futures),希冀透過複製別人的成功模式來跟上發展的腳步,卻不深入探究其對自己社會之特殊意義以及與發展願景的連結為何? 舉例來說,假設要你畫一條自己的「人生曲線」—— 縱使過程有起有落,你是否預期橫軸(時間)曲線不斷的往右上角爬升,因為人生理當如此才有未來。但請仔細想想,你有注意到縱座標的衡量單位和意義嗎? 是貨幣值、里程數、影響力、家庭、健康、還是幸福?

社會學研究關心的焦點常在於嘗試著詮釋我們的文明如何將自己從工業時期所引起的困境中解放,並且轉化為另一波更穩定且可以永續維持的共同生活模式。但是伴隨著創新科技、全球化、環境變遷和持續性的金融危機,所帶來的急遽不連續性轉變,不僅創造了紊亂的生理環境,連心理上和概念上的不確定情景也被創造出來。許多過去的假定、意義、價值、和目的較不再具真實性。所以當過去的經驗越來越不具可靠性時,未來就需要被更努力預期以及開創。第2個P就是可能的未來(Possible futures)取向。如果我們相信未來只有一種,就看不到其他的可能選擇,因而不斷的重蹈覆轍。當我們轉換角度,以見微知著、高瞻遠矚的心態應對未來時,就無需太在意我們原先預期的結果未能如願,更不會因過於震驚而無法應變,反而更可以藉此進一步學習如何適應善變的情境。當我們對未來持有多種可能想法,就可以對未來特定範圍的不確定性做較好的準備。

可能的未來:任何關於未來的好點子,乍聽起來都應該是荒謬的

相較於強調線性趨勢發展的可見未來,多種可能的未來較強調的是彈性應變的思維:

  • 較強調時間上長期的未來,通常是15-20年以上,關注的是下一個世代。
  • 較關心創造而非預測未來,未來的價值、蘊涵和意義更可有助於應變。
  • 提出可供選擇的多種未來情節,而且情節之間具周延和整合性。
  • 較不受限於特定制度或理論上的應用。
  • 忠於對事實的多元詮釋,不盲目的堅持以實證資料為唯一的解釋基礎。
  • 強調參與性,容納各類型風險的重要關係人,而非只是權力的代言人。
  • 關心政策設計思考的行動過程,而不僅是結果。
  • 較不採工具主義,對真實社會未來的關心遠超於利益與權力之上。
  • 未來不僅是一個研究領域更是一種社會運動,培養創造改變的動能。

借用James Dator的未來研究第二定律:「任何關於未來的好點子,乍聽起來都應該是荒謬的。」(Any useful idea about the future should appear to be ridiculous),有些另類「跳出箱子外的思考」的味道,凸顯出當下的窘境,以及阻止我們因為「成功」而不斷自我複製的過程。以全球都市化為例,想像當未來城市發展至有點浮誇的移動城市(Walking City)、或是連線城市(Plug-In City)的形貌、隨取和移動自如的城市有機體、宫崎駿霍爾移動的城堡(Howl’s Moving Castle)、或是地球2.0的星際城市等,都是我們覺得不太可能出現的未來城市圖像。至於開發海洋資源成為海底城市、移居外星球的城市艦、再造伊甸園等都是在世界人口持續增加、全球環境變遷、能源危機、資源消耗、永續發展等因素考量下的都市未來烏托邦可能面貌。下圖的景象是你覺得可能的城市未來嗎?

很喜歡以前念社會學教科書的時候,很鮮明的記得最後一章社會變遷與發展開頭一句話,人生中只有兩件事是確定的:「死亡和繳稅(Death and Tax)」,兩個英文字還帶押韻,當時深感安穩確定性社會的美好。大二修經濟學時發現另一句相似的經典凱因斯名言:「長遠來看,我們早都死了(In the long run we are all dead)」。時間真的不是問題,未來就是當下,人生或是社會發展就像一張早就畫好的藍圖,只要按部就班、按圖施工,結果可以預期而且指日可待。因應社會環境內、外部的變遷,我們也相對應的發展出技術工具推測未來,從歷史經驗法則、統計資料、情境規劃、大數據分析等,但還是感嘆計畫趕不上變化。如何可以凌駕變化之上,就是要運用未來研究的第三個P,可欲的未來(Preferable futures),只有我們自己創造出來的未來才是最好的未來(The best way to predict your future is to create it, Abraham Lincoln)。

Dator 認為每一個人都可以是未來學家,我們的社會文化應轉向重視未來,以未來思維(forward thinking)才能駕馭變遷的海嘯。以不變應萬變的態勢已然過時,未來即是當下更是框限了應變能力,唯有發現和創造我們想要的未來,才能超越「當下鐵牢籠」。當一個社會的多數人安於現狀,具有豐富未來想像力的較小群體,通常就會挺身而出創造他們想要的未來。就負向而言,很可就是極端、激進份子主導二元價值對立的社會未來;但正向來說,文化和藝術工作者,其創作作品經常也被視為是荒謬、離譜或離經叛道的代表。但是一些看似不尋常或不太可能出現的劇情,科幻小說家或藝術家能擅用隱喻(Metaphor)的表達方式,啟發人類社會中對於生存環境最深層的迷思。最著名的成功案例來自殼牌石油公司(Shell)於80年代,運用了所謂的「迷思分析法」(Myth Analysis),成功的預見外卡事件(Wild card scenario)。Sohail Inayatullah 更發展出因果層次分析(Causal Layered Analysis),試圖藉由我們最深層潛意識的故事敘述,牽引改變上一層的世界觀和文化價值,進而改變更上一層我們衡量事物的標準,以至於理解我們最表象層的認知觀點。同樣以城市為來為例,以CLA探索可欲的城市未來。

將想望的未來用前瞻思考和想像力的探尋,內化到學習和生活過程中,讓我們社會的多數人對於未來的渴望和預期,成為引領和創造改變的能動者。透過我們共同預期的未來想像,可以使得潛藏在結構文化中的另類多樣觀點得到啟發和凝聚深層的未來影響力。更進而透過故事的分享找尋組織中集體思維的可能盲點,突破我們慣性的反應行為模式,超越過往已知的歷史經驗法則。在一個新的紀元,當全球化趨勢、創新科技和多元價值開啟不連續性的預期時,更渴望醞釀出見微知著的未來思維能力,讓我門透過許多微弱訊號事件,可以超前思考可能未來的脈絡和走向,掌握不連續性發展中的意義。超越未來研究的預測已知之外,我們也要學習將思考歸零,運用知識與智慧探索確定的未知(Certain unknown)和發現不確定的未知(Uncertain unknown)。融入未來化態度:「未來化」不是「未來計畫」,而是要將面對未來的心態從被動接受轉化為主動創造的全面蛻變。雖然未來學的方法在社會上仍屬非主流,但卻能挑戰、解構我們的基本概念,做為一種思想典範轉移的工具,則我們預想的多樣化社會未來將會浮現。

要理解生活,需要往後看;要過好生活,必須往前看。

“Life can only be understood backwards; but it must be lived forwards.”

― Søren Kierkegaard齊克果

參考資料

Bell, Wendell. 2003. Foundations of Futures Studies: Human Science for a New Era. New Burnswick: Transaction Publishers.

Dator, James. 1998. Surfing the Tsunamis of Change. Records. 24(1):1-13.

_____. 1994. What Futures Studies Is, and Is Not. Papers de Prospectiva, May, 24-47.

Inayatullah, Sohail. 2015. What Works: Case Studies in the Practice of Foresight. Taipei: Tamkang University Press.

_____. 2008. Six Pillars: Futures Thinking for Transforming. Foresight, 10(1):4-21.

Inayatullah, Sohail and Ivana Milojevic. 2015. CLA 2.0: Transformative Research in Theory and Practice. Taipei: Tamkang University Press.

Salvatico, Y. Montero and Frank W. Spencer. Why Predicting Trends Doesn’t Help Prepare for the future. Accessed on December 1, 2014 at http://www.linkedin.com/today/20141114203226-15682330-why-prediucting-trends-doesn-t-help-prepare-for-the-future

本文原發表於巷仔口社會學,轉載、引用規則請參見原文